街知巷闻:荔枝角桥底 捲起石头浪
摄影师周浩文(背对镜头者)这晚带我们到荔枝角,看天桥下一个疯狂的石阵。几年间他透过摄影记下了香港30多个桥底风景。(黄宇轩摄)
九龙城亚皆老街(周浩文作品)
旺角亚皆老街(周浩文作品)
中环干诺道中(周浩文作品)
何文田公主道(周浩文作品)
石阵角落见此通渠广告,恐没多少人留意到,更似渠王练字试身手。(黄宇轩摄)
长沙湾熟食市场旁,关公在行人天桥底下好遮荫。(黄宇轩摄)
周浩文带批评目光观察桥底,他走过此处天桥下的植物及石头,也向我们解释分布不见逻辑。(黄宇轩摄)
(明报製图)







「哗,是前卫游乐场!」「那好像一块纪念伟人的巨碑。」「你们想得那幺美好,我只觉得浪费钱。」
黑夜中,摄影师周浩文带我们来到荔枝角一个冷僻角落,虽然蚊子兇狠地围攻手臂,我还是被眼前的桥底风景「震慑」到。
乱石穿空 砖海如画这边如城市背面,从荔枝角地铁站一出,另一头通往长沙湾广场,下班时间灯火通明、嘈杂热闹,我们反方向步至入夜后一片寂静的长沙湾熟食市场附近。望向对面长沙湾道桥底,围封成一个U形大铁笼,这样的储物空间还比较合理,可不像旁边蝴蝶谷道与长沙湾道交界,十字路口灯位那个安全岛正中央,冷清清聚放十多块石头,无作用也无章法,显得莫名其妙。
沿熟食市场边缘转角到长顺街,朝青沙公路走去,当我们过马路到停车场旁的公路桥底,面前翻起一个异空间:在城市见惯的砖路平面,突起弯曲成一个个小坡,以往不时遇见的沉闷石墙,也切割为大块大块的梯形碎件分插在中间,如从哪儿冲入砖海,快将被淹没。站在形状奇异的石墙前,墙比人高,实在波澜壮阔,我脑裏回想起新闻图片裏的地震纪念碑,疑惑这样巨型的装置,应该至少有几句解说?想说一直走到尽头去寻,也不容易,石墙两边只有不足半个身位可以绕过,墙与墙中间的砖海绝不平坦,某些部分由普通长方形砖头密铺,上面偶尔有一块突起,夜裏低头看地面,似走入3D幻觉展览,哪格平坦哪格突出要很小心才看得清,不留神会被绊倒。
周浩文选好位置,撑起脚架放上相机,对準桥墩及前面的石堆拍照。他偶然在乘车时望出窗外发现这个地方,决定有天要回来亲身拍摄。自二○一三年起,因为参加一个摄影课程,本来身负正职的他开始用镜头记下香港各样桥底怪景,当然不乏奇石,「我发觉天桥底是一个很诡异的状态,介乎见到与见不到之间」,明明日常路过多次,都过目即忘。翻他的作品,城市研究者黄宇轩说他把桥底石拍得如旷野地景,他却认为自己听过最奇怪的评语是「靓」,「因为我在拍好惨的事嘛」。
拍出痛的感觉周浩文希望拍出石的尖锐粗糙,拍出痛的感觉。「当年我都是半只港猪,第一次在渡船街看到那些石,觉得好伤心,政府宁愿用二百多万赶走露宿者,为何不把钱拿去帮人,而是伤害人?」他说的是油尖旺区议会二○一三年拨款253万做天桥底绿化工程,同时地政署要求露宿者撤走。这晚他带路,说在荔枝角能看到他这几年来所见的一些桥底特色,有的故意设计得不欢迎大众行走,有的似是有桥底就放两块石头,总而言之,他还是没能归纳出一个管理逻辑。
结果走遍砖海,都找不到任何文字解说,更不可能有我幻想中「××××年立,纪念×××××」的伟大缘由。路政署回应查询,交代荔枝角荔宝路近深旺道交界行车桥底的园景地带,是署方就「8号干线(青衣至长沙湾段,前称9号干线)—荔枝角高架路」工程合约兴建,再聘请顾问公司为项目作详细设计,由顾问公司兼负「园境地带」的设计。至于路政署对桥底铺石工程设计有没有一套準则?署方则未有说明。
摄影师的镜头是批判的,我们这刻却像走进怪异乐园探险,石间不仅有胶樽烟盒等垃圾,还有被弃置的神主牌;有人贪这裏人迹罕至,把伞挂在桥墩;逾米高的平凡电箱与石墙碎块并立,竟也似块巍然巨碑;甚至通渠佬都在地上的三角水泥墩留下电话,谁会看到?睇怕是技痒想练练书法吧。
文 // 曾晓玲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谁说桥下空间不能当主角?这十数年来,由建筑界和传媒带动,就天桥底空间应如何「善用」的讨论周而复始,但万象没有更新,如果读者认真追看这些新闻,定必闷出鸟来:总有另一大片桥下空间「再被揭发」被平白浪费了。高密度发展导致市中心土地大致被填满的状态下,浪费当然是罪大恶极,像民间团队本土研究社持续聚焦那些无故被围起来「养蚊」的官地,自然引来迴响。不过,问题的核心也在于,桥下空间作为衍生与间隙(interstitial) 空间,始终被视作「闲角」,社会上上下下也没来过一场空间上的思想革命,无人由衷相信剩余(residual)的也可当主角。
善用要考虑桥底特质于是这些空间的改造,政府被推一推就动一动,而改造了的尝试(如观塘的「反转天桥底」),也落得冷清。关键始终是,如何让使用这类型空间的城市文化变得主流,让公众主动想起用这些空间、去这些空间,而不只把某些「未有位放」的设施抛到那些角落,同时也应尊重本来就在桥下主动使用空间的边缘活动。也可以说,现在欠的是种site-specific的想像——所谓的「善用」,也要考虑到桥下空间的特质。接下来东区走廊下之行人板道的设计,正好是个独特契机,推动相关讨论。
在官方改造与划定功能外,香港天桥下发生、由下而上的文化实践,最教我难忘是二○一三年一班社区艺术家在油麻地办街头运动会,其中一部分在渡船街天桥下进行。抗争者和艺术家曾把该处唤作「桥城」,呼应当中露宿者为居所订的名字「Downtown」,并在他们被驱赶时声援。发起关注「桥城」的人策划运动会项目,将政府在桥下避免露宿者停留的设计视作「梅花椿」比赛场地,可说突出了这些非人设置的存在,也道出如果绞尽脑汁,还是可「骑劫」那些设计,变成人人可使用的环境。
这种靠自己改造跟「无意义空间」的关係,用创意克服荒谬的取态,也是本栏时时提倡的城市研究想像力。想起最开初香港出现「善用桥底」的讨论时,也跟一名朋友提及,作为敌意建筑(hostile architecture)而铺设的石块与地景(landscape),也是种刻意与人为的设计,我们可将之视为风景,逐一到访?本周介绍的影师周浩文,正是在记录那些无人知晓的角落。看着他的照片觉得有种美,跟他走进奇异纪念碑般宏伟的桥下空间有探险的刺激,让我反省通过文化视角和创作计划去探索城市空间时,应保持多大的批判距离?个人在城市散步,以观看去激活个人感受、让人成为更主动的城市「用家」,与严肃的城市政策的关係,永远不好说。观看也是种美学体验,难免有「美化」的过程,美跟批判的距离,是本周一边行一边思考课题。
文 // 黄宇轩图 // 黄宇轩、周浩文摄影作品编辑 // 林晓慧fb﹕http://www.facebook.com/SundayMingpao